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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六 新年又到了。 补完课回到龙溪,已是大年三十的前两天。 龙溪中学早放假了,学校一个人也没有。三姐说,小康期末考试很棒,年级第二,英语还得了满分。接着又开始拿小康来教育我,你呀,有他那股子学习劲儿,我们就不用为你操心了。 小康是她的学生,三姐当然夸他了,为自己长脸谁不会。 我问三姐:“小康每周都回家吗?” “是呀。”三姐纳闷地看了我一眼。 “走路?”我又问。 “不走路还会有巴士?”三姐呛我。 “我是说他没骑我那辆自行车?” “哦,好象骑过一两次,不过,他似乎更喜欢走路。” 这小子,我咬了咬牙。 由于初四开始补课,春节我只能在家呆三天。 我想回云泉,话一开口就遭到父亲的强烈反对:都什么时候还到处乱走。我揽着奶奶的脖子,在她脸上乱亲:奶奶,听说隔壁的胡婆婆病得很重哦,我们去看看? 奶奶和胡婆婆(在南方,婆婆一般指奶奶)关系甚好,果然,奶奶跑去和爷爷商量。不巧,那几天,爷爷有点轻微咳嗽,天冷,怕受凉,父亲不让他出门。 我在家里坐立不安,如果回一趟龙溪,没见着小康,说不定就会这样死去,就如大海里的鲸鱼,每隔一段时间都要浮出水面,做一次换氧呼吸,没有这道程序,生命将无法维持。 我决定偷偷回云泉。 初二那天晚上,我把行李准备好,初三的上午,我对母亲说我要去看看我原来的班主任,顺便和他探讨几个学习方面的问题,而且,我顿了顿说:有可能不回来吃午饭。 母亲很善良,她很相信她这个儿子,只是嘱咐我别误了下午的巴士。 由于怕露破绽,我没骑自行车,穿着那套夹克。走出门,发觉这个冬天很冷。除了给小康买了副新手套,我甚至没带任何东西,我只想去见小康一面,就一面,我对自己说。 走了不到一半,太阳出来了,暖洋洋照在我身上,舒服极了。宽宽的蓝河水面一层层水气往空中升,几个划船的半大男孩,划着竹排,在河面收着鱼网,看见几条河鱼在网中翻腾、跳跃,阳光照射下,银白、闪亮。 正看得出神,一阵清脆的铃声传来。我没有转身,下意识往河边的一侧靠靠。噗噗噗,我听到了轮胎碾地面的声音,随之,嘎吱,自行车停了下来。 只好转过身。 总是有太多的意外。 他竟然是小康,穿着我给他买的那套夹克,帅气逼人,阳光照射下,他的脸红扑扑的,呵着气,那笑,快把我给熔化了。 不知为什么,见到小康,我总感觉心窝有个什么东西在那挠呀挠呀挠,挠着挠着,眼圈就红了,泪水就把眼眶打湿了,我真不是个爱流泪的人,但在小康面前,我是水做的,动不动,眼泪就流了出来,当然,不是哭,仅是流泪而已,那是激动、幸福的泪。 倒是小康,泰然了许多,握着我的手笑。 “我有预感。”他下了自行车,双手揉搓着我的手说。 “什么预感?” “你今天一定会来,而且就穿这套衣服。” “所以。。。” “所以我特意穿了这套衣服。” “还所以特意来接我?” “好看吗?” “好看,比我帅。”我拉了拉他的领子,往下扯了扯,退后几步,用欣赏般的眼光审视了一番,“以前没穿过?” “我舍不得穿,我要等你回来,和你见面再穿。”小康深情地说。 我们没有回云泉,小康说我们就回龙溪逛逛,下午他要送我上车。 我坐在后面,双手叉进裤兜,脑袋轻轻靠在他的后背,小康慢慢地骑着自行车。 “小康。” “恩。” “想我吗?” “想。” “那你也不来县城看我。” “我没去过县城。” “坐巴士在车站下车就行。” “我找不到你。” “我会来接你。” “被骗子拐了呢?” “我和他拼命。” “你打不过人家。” “我喊警察。” “没有警察呢?” “我喊别人帮我。” “别人也没有呢?” “我要骗子把我一起拐了。” “拐去哪?” “北京。” “看□?”他问。 “恩,还有长城。” “还有皇宫。”他接过话。 “我们一起爬长城。” “然后回去住皇宫。” “我做皇帝。” “我服侍你,给你做饭。” 哈哈,我们同时笑出声。 龙溪是块巴掌大的地方,横根棍子就到了头,插根筷子就能探到底。天又冷,我们转了一圈,便去一家小餐馆吃饭。 本来我想邀请他上我家吃,可终究没开口,母亲说:这孩子,每次来呆不到两分钟,要他吃顿饭,像会要了他的命似得。 母亲曾和风秀婶有过节,孰是孰非皆与我们无关,但我知道,小康他,害怕面对我母亲。 我们每人要了碗辣酱面,两双筷子,两只汤勺子,头碰头、腿碰腿,就这样吃起来。 辣酱面,真是辣呀,我们鼻尖眼眶红红的,沁汗、流泪。 我突然翻出一个荷包蛋,他却先于我故作惊喜地尖叫一声,我满脸迷惑看着他,他也洋装迷惑看着我。 我把老板叫来,老板一脸惊讶地看着小康:不是你吩咐给他加的? 我不吃,把荷包蛋挑出来放在另一个碗里,推给他,他又推给我,推呀推。后来,我们各自碗里的面没了,汤没了,荷包蛋却还在那个碗底,像个大花脸,望着我们笑。 这时,他举起了手,喊着剪刀、石头、布,两次打成平手后,第三次,他的节奏慢了一步,见我出剪刀,他便出了布,输给了我,看着我无奈夹起了荷包蛋,他还故意装出一副怒己不争的不服输表情。 吃完面,我们在小餐馆陪老板打牌,玩当时很流行的“双升”,我和小康一家,老板夫妻一家,我们连战连捷,玩了三个轮回,那对夫妻老板一个轮回也没赢着。 最后,他们不玩了,互相埋怨:看人家那对配合得多默契。 话刚落,我们相互对视了一下,接着会心、开怀地笑了。 小康只在我快要离开龙溪时跟我回了趟家。他帮我拎包。上了巴士,车快要启动时,我下了车,把那副新买的手炉递给人群后面屋檐下的他,掖了掖他夹克的领子,说:天冷,套上吧,路上骑车小心点。 “恩。” 他接过手炉,连忙低下头,马上又转过身去,躲开了那些为我送行家人的目光。 车启动了,透过玻璃窗,我看见小康转过身,走下台阶,越过我的家人,目送着我远去,眼角似乎还闪着泪。 巴士越走越远了,远远的,那个熟悉的小黑点还在翘首凝望。 起风了,他身后那户人家的烟囱飘起了袅袅的炊烟,像是他的泪花,随风在空中飘飞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