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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早听闻有教堂为同性新人证婚,一打听到纽约区这样的教会所在,我们立即专程前往打探。接待我们的神父年轻得出乎想象,说依他们规定,至少申请双方必须拥有伴侣关系一年,才能确定彼此有厮守意愿。我和阿官当场跟两颗敲扁的番瓜一样,瘫在神父面前,他忽挤挤眼说或者我们可到另一支教派去,他们主张上帝福证的大门随时开放。 我们后来赶去年轻神父推荐的另一支教派,居然简单到只要我们届时出现,就可即席在上帝面前宣布为配偶,要邀请亲友观礼也成。我和阿官打趣说,原先那位说话表情俏皮的神父,一定是爱神下凡乔扮,助我们一臂之力。我问他心底有没有真考虑过等上一年再说,他摇头,我松口气说:“中国人常说天上一日,人间十年,上帝老人家可能以为只是喝杯下午茶,才不了解真让一对凡间情侣等上一年的滋味呢。不过,同样是上帝,为什么有这么多不同的规定可见上帝自己一心只管神爱世人,都是伺奉牠的仆人意见多多,搞出这么些有的没的。” “所以,那些把同性恋编派是天谴的说法,也有可能从最早到现在都是人类自己假传上帝圣旨罢了。”阿官似乎随口说说,但我们不约而同咀嚼这话,竟如斯真实而苦涩。 我们几乎每次见面,手头一摊开就是记事本,涂涂写写列出待办事项,几个大方向确定如下:另外觅一间稍大的房子,合筑爱巢。在纽约办教堂婚礼,邀请宾客,以亲密友人为主,家人原则通知,但不强求观礼。将来返回台湾补办一席小型喜宴,请一两桌,郑重宣布。结婚照、密月旅行一概不能免。 细节则密密麻麻,包括像什么主色的餐盘、选窗帘或百叶窗。阿官用文字书写条列,我以图像勾描景观,我戏称这叫图文并茂。他看我的笔刷刷两下,就炮制了一间卧室、厨房,将我们企图布置的家居样子跃然纸上,对我绘画的功夫叹为观止。阿官说,这就像我一笔一笔将他抽象的梦描绘成形,我是他生命里的魔术师。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,日期呢当将近一个月下来,一切嘻嘻闹闹,有些还争得面红耳赤,甚至差点动了气,终于盘算底定后,一讲到日子,我们反而鸦雀无声。翻阅年历表,我心知肚明这黄道吉日一圈出来,就等于拉满弓,箭在弦上非射出不可了。我忽然一阵惊悸,迟迟不敢提建议。 阿官望着我,眼神似乎会意,我敏感察觉他其实也有同感。两相凝视了良久,气氛转为诡谲,他竟冒出一句话:“你如果现在说后悔,我完全能体会。” “你也有点害怕是不是”。 阿官最终垂下眼睑默认,我的心如战鼓频擂,通通大响,费了好大的劲顺一顺气,我说:“我们都不知道两个男人结婚是什么,也没半点概念以后有多少艰阻,说实话,我的确有点怕,不,应该说很怕,但我什么怪怪说不出的情绪都有,就是不后悔,我……我还是那句话,我愿意。” 阿官抓牢我的双手:“我也愿意。” 我们商议婚期在七月初,密月旅行十日紧接在后。阿官说六月的最后一周乃纽约同性恋大爱猫扑,爱生活,也是所谓的“同性恋骄傲周”,因为二十六年前此时,位于曼哈顿格林威冶村的“石墙”酒馆,爆发了警察与同性恋人士冲突对峙,引燃全国性的同志人权运动,风起云涌。我们选在这个时节成婚,是回归同志历史的大洪流。 在我们的婚事作业里,最难的是通知家人那项。我取得阿官的谅解,反正未来还会回台补办,纽约的这场婚礼,我既不打算劳师动众,让我的家人赶来,所以无妨暂时不给老爸知晓,以防万一破坏了大弟好不容易带给全家族的喜庆。 阿官第一个告诉克莉丝汀,听说她兴奋地在电话那端大叫,就跟电视广告播放的通知阁下抽中百万大奖一样。他的大哥李察仍失意不振,听了喜讯竟笑谑说道,妈的这年头女人都精得要死,不好搞,看来他最好也学一学,找个男的试试。 最难的一关,当时是禀告双亲。阿官本来说要自己开车去华盛顿铰母家,我表明愿意前往,他说我不可不必陪他上火线,因为那两门大炮虽停火多年,没把握就因此不发弹了。整整四小时的车程上,我和他各自沉思的时辰多,双方数度对视,无声摸触手心,明白彼此都承受一股沉闷的压力。 阿官的妈一看见我,便开心地问:“是不是来喝伯母的鸡汤” “哦,是啊,我回纽约试着熬了几次,都没那么香。”我这么一说,阿官立时睁大眼,偷扮个鬼脸。 她笑得两眼成一条线:“我待僧儿告诉你窍门,炖鸡汤也是学问咧。” 如果不是我们先说不久待,还得赶回纽约,她恐怕就要熬一锅让我拎回家了。当我们闲话完家常,我一直发冷的掌心便开始轻微抖起来,因为我知道阿官马上要燃大炮火信了,惊恐里头仍囤有一粒威力强大的弹丸。 |